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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琛》番外：再也不给学生划重点了

“去换教鞭来。”周知任语声严厉，丝毫不在意在下首不知跪了多久的人。跪着的人跪姿也说不上多端正，手里平举的戒尺都随着手臂的颤抖而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掉落在地。若细看，整个人身体都似有若无地在颤。

很显然，向诗泽跪了许久。更显然，这顿罚，还迟迟没有开始。

听了周知任的话，向诗泽先是浑身一松，pg就直直坐了下去，手臂也借此机会放到大腿上，但浑身上下的酸麻不会因为这点间隙而消除，膝上的疼痛不会因为暂时地不跪而消散，肩膀，手臂上一阵阵异样的酸痛让他苦不堪言。向诗泽艰难地弯曲了下小臂。瞬时的回血让酥麻占据整个感知，几乎都压过了膝间的疼痛。眼里满是恳求地仰望周知任——戒尺在书房另一侧的小抽屉里，离自己当下跪着的地方还有五六步的距离。

“起来。”周知任并不想在这中情况下再折磨跪在地上的人，终究没让向诗泽膝行过去。

“谢谢老师。”向诗泽道谢，然后偷偷看向老师。

老师生气了，还生了不小的气。

教鞭有一个不细看都看不出的自然的弧度，拿在手里比戒尺轻上些许，但打在身上的痛，不知比戒尺尖锐了多少。受力面积小，着力自然更大，在加上那种破风声，能把人的感官拉满。即将到来的每下责罚都会让他痛彻心扉。

向诗泽艰难起身，转向一个储物抽屉。有多久没被老师这么罚过了？向诗泽努力回想上一次因为自己不懂事不听话甚至惹了什么祸事让老师这么生气。他的记忆竟然模糊了，忽然已经不记得，是否真的有这样的上一次。

向诗泽拜入周知任门下的时候，周爷爷已到不惑之年。据说周爷爷虽然学识底蕴丰厚，门下毕业的博士生，流动到这里的博士后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人成为他真正的弟子。也许是大多数人并不能接受，心目中慈祥到极致的周爷爷在教育弟子的时候落戒尺，打板子判若两人。多年的尝试与希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的收个入门弟子的周知任逐渐也没了这样的念头。直到遇到向诗泽。

入门后，向诗泽便是有哪怕在同辈研究者中都出众的成绩，得到老师的一句肯定都极其困难。佼佼出众的向诗泽面对的总是周知任一次比一次严苛的要求。从熟悉一个模型，到掌握一个理论，再到建立新的模型，最终在教育实践中得到验证。周而往复，而知识哪里有学完的尽头。那段时间，向诗泽手心的肿，身后的痕，膝盖骨的痛，少有消失。

向诗泽也如很多人一般，那些被周知任选中意图收入门下的学生那样，不解过，怀疑过。试图反抗过，甚至为此焦虑过，也想要放弃过。然而周知任终在不惑之年，向诗泽也近而立。这样一段师门训诫关系，终于在训诫者偶尔流露偏爱，和承教者一如既往的孺慕之情，在周知任和向诗泽直接牢靠地建立起来。只不过，那时的向诗泽，一点也不享受和周知任一起开会，讨论，哪怕是身处一室的时间，因为那些时候，就是周知任动辄则咎，一戒尺一戒尺施罚和训诫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点两点被揪出来的错处，总会有让向诗泽用尽浑身解数，烧掉所有脑细胞也完成不了的要求。

专业方面，周知任涉猎甚广，除了资深的教育学背景，他兼修社会学，心理学，甚至统计学。曾经专注教育方法论研究，后来更是把方法论普及到所有教育学科和科研中去。向诗泽求学的时候甚至都在想，自己终其一生也许都追赶不上老师的脚步。周知任同一些年长的教授不同，他非常关注新兴的研究方法，十几年前又自学了计算机，把cs方向很多计算模型，史无前例地与教育学研究结合，大力发展教育模型和教育统计。

周知任学习的速度，向诗泽似乎永远也追赶不上。更别提老师本身的知识储备，直到，向诗泽当年暂时离开周知任去国外攻读博士学位；直到现在，向诗泽学有所成归来，向诗泽追赶周知任的脚步，也从未停歇。

只是这一次……

向诗泽找出了尘封了许久的教鞭，确实被搁置在这里许久不曾用过，黑色的教鞭上似乎少了以前的些许光泽。这教鞭韧性极强，据说在授课还多用板书的周知任年轻的时代，这就是那根总被周知任放在办公室，上课也不忘带在身边的那根。用来指指自己的板书固然不错，但是天知道周知任曾经用这跟教鞭吓走了多少人，这根教鞭又给向诗泽留下了多深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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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鞭硬度不小，还带有那么一小点弹性。向诗泽并不想找出原有的关于这跟教鞭的任何记忆，但他递给周知任教鞭的同时，双手都在抖。他怕极了用这细长的东西抽手心的疼痛，更怕极了生气的老师。面对向诗泽，周知任慈祥的外表背后永远是说一不二的严苛，学术之内，是缜密的逻辑和对所有知识的事无巨细。科研之外，更有从学术中继承而来的严谨与一丝不苟。

向诗泽代课的经验并不算丰富，之前的课程多是讲座形式，给学生们分享与自己科研相关以及自己非常熟悉领域的内容。或者是工作坊形式，更注重一些操作性问题，并不需要他走一般的备课，讲课，布置作业，出题考试的流程。然而这学期，他不仅带了两门研三正课，高级统计和终身教育，还因为初级统计课老师临时变动顶了上去。

伊京大学教育学部，学生期末考试出题多由任课老师负责，走正规的测量程序，题目需要难易结合，等级评分明确。同时，学生的成绩又与老师的教学业绩相关。这对出题者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换句话说，如果题简单，多数学生成绩都得了高分，那么试卷通常通不过测量程序的考评，对相应教师会有一定的惩处措施。若题目过于复杂，或者超纲，导致学生分数很低，那么这又显得这门课的教师水平有限，学生学习的知识则会被质疑。

作为任课教师，最正确的做法是仔细出题，由易到难，划有层级。并且题目内容均应从上课提及过的内容中选择。而这显然是极其费时的。

有一个可以少花点时间的办法：划重点，然后出题时候多在“重点”中出。

而向诗泽的方法更加人性化：按预期分数划重点。

所以当高级统计课的学生们，拿到重点的时候，都是雀跃的。因为那人手一份的重点的格式是这样的：如果你的预期分数为6分，那么熟练掌握A，B, C……如果你的预期分数为7分，那么除此之外还需要重点关注D，E，F，如果预期分数为8分……

学生们无疑最喜欢这样的老师了。一时之间，男神向老师在学生们的评分中稳居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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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任谁都想不到，向诗泽在此处挨罚。

不用周知任多说，向诗泽又低头，缓缓屈膝，双手平举。而后又觉这样的低位不便于老师出手，又努力忍得手臂重新唤醒的酸痛，努力摊平然后向上抬了不小的距离。如此，周知任不需弯腰，便可施罚。

周知任拿教鞭抵在向诗泽的手心，请罚也请过了，他也没有施罚时再吓唬人的道理，扬手抬鞭，再不轻地落下，嗖-啪两声，正中掌心。饶是向诗泽并不怎么显伤的肤色，只一下，掌心也陡然泛白，然后鼓起一道红痕。

痛得让向诗泽不住发抖，缩手，又冒冷汗。

向诗泽深知，周知任每次的教训和提点都痛彻又深刻，所施的惩罚也是自己为错误该承受的代价。等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些之后，又努力克服着生理上的痛，重新把双手举高。

嗖-啪声又是一连三下，周知任第四次落鞭的时候，被向诗泽一不小心躲开了。

手心已经上了染上了几条肿痕，这种疼痛饶是向诗泽有多大毅力，都不能在无限制的情况下再迎面承受了。

“啊……老师……老师。” 疼痛没有半分缓解，只随着时间推移更加放大开来。“我错了，知错了……学生知错了。”向诗泽忍不住出口认错。

然而，不出意料，周知任回应的是又一记教鞭，横贯整个掌心，伤势再度叠加。“有你认错的时候，现在给我忍着。”

这教鞭太狠戾，哪怕周知任没有用全力，哪怕向诗泽也知道自己这次绝对会不好过。教鞭再次抵在手心的时候，这位已经年过而立，带过学生，上过课，已然成为伊京大学教育学部优秀的副教授的眼角，已经起了水雾。

“老……老师。”向诗泽不知当下改如何说，他也根本没有什么辩解的话。他痛悔自己的小聪明，踩到了老师的底线。更恨自己在老师门下多年，却仍旧犯错惹得老师费心。

但是疼痛就是真切存在的，不会因为心下悔过有半分减轻。周知任又重新扬起教鞭，不融情地落下，又一次抽在手心上。浑身只有这一处被反复责打是极其难熬的，然而在周知任面前，他从来都是最没有办法的那个。老师指出的路线往往是最佳选择，老师提出的问题永远最戳自己的短板，老师践行的训诫更容不得他说半个不字。

然而疼痛是最真实的，手心似乎已经肿了起来。向诗泽不知道第几次感受到教鞭抵在手心的提心吊胆，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老师再次落下的一鞭失声痛哭。

掌心痛，连带着手指的关节和手腕都在痛。痛得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从一边眼角滑落。 “老师，疼……太疼了。”这算不得求饶，只是直白地同周知任反馈他此时的痛苦而已。而周知任不知他作何感受吗？一手攥着向诗泽指尖，再次仰手，落鞭，恨铁不成钢似的狠狠落了三下。

“我真的知错了，老师。”向诗泽只能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以表自己悔过之心。

“我的学生，被我这么训要还不知错，我还教什么？”周知任语声严厉，说话还用教鞭继续抵在向诗泽掌心。

“对不起。”向诗泽终于不知道再继续说些什么，出口称歉。

嗖-啪。又是鞭起鞭落，“出题的几天功夫都没有是吧。”周知任并不放过，此时倒是没了先前一副要把向诗泽往狠里揍的架势，反倒是训一句落一鞭。“出息了，向老师，当了几天副教授，代了几门课就飘起来了。”

“划重点！”随着语声起落，教鞭又是嗖啪地一下落在向诗泽的手心。

“还分层分段地划重点！”教鞭落得颇急，向诗泽疼得手心连带整个手臂都止不住地打颤。然而周知任训话，他更不敢插嘴。

“就差拿书后练习当原题了是吧。”

“你怎么不把原题拿出来课堂上讲一讲再去考试呢？”

“你是统计测量学到精髓了哈，给我分层分级地划重点，向诗泽，我就是这么教的你啊？”

老师果真生气。唉，怎么可能不生气呢。这种事情，教务处可以瞒过，若想瞒过老师……向诗泽内心苦笑，在老师这里，果真任何小心思都终将暴露无遗。

“我错了。”向诗泽已经不知道当初为何一步迈入这个深渊，也想不起来划完重点后班上的学生都是怎样地雀跃。此时此地，他只觉得自己错得离谱……还有，打字都会痛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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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诗泽到底被周知任按着把该挨的罚全都全数罚完。教鞭不比板子戒尺一类受力面积大，此时一棱一棱地鼓起来，分外难熬。无论怎么注意，双手都不可能总是保持静止不动，而只要略微一动，无论是手指还是手腕，哪怕没有半分伤痕，也被牵扯地疼起来。

周知任让向诗泽在这里继续反省，向诗泽岂是被罚之后毫无动容的学生？在书房角落里，向诗泽艰难地拿出电脑，拿出课件，又拿出试卷测量评分标准，在新开的一个word文档中，从题头开始写“xxxx高级教育统计期末试卷（B卷）……”

这样的出题，饶是费时费力，既要有区分性，要让认真学习并复习的学生不失分，又要有选择性，把答题者的强项和弱点全部提现出来，又要好不留情地让没有认真听课和复习的学生挂掉……

最后一题的最后一个句号打上去，已经接近深夜。

书房的门从身后打开，是周知任。

“手肿着在这儿费工夫，好受不？”周知任出言训斥，声音却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滚去厨房吃饭，新旧题都发我一份。”

向诗泽知道，这关，老师这里算是差不多挨过了。“这还是第一版，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完善……”

“别废话。”周知任没耐心的时候，向诗泽走路慢一点都会被训，更别提现在。

所以十分钟后，向诗泽从微波炉中把饭菜都热了拿到餐桌上吃的时候，周知任也拿着电脑坐过来。

“同一批学生，答这份新卷子，有什么不同？”

“估算一下平均分。”

“标准差。”

“高低分数段的影响？”

刚刚吃进去的是什么菜来着，应该是小炒牛肉，老师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只不过被一旁拿着自己刚出的试卷的老师问各种问题的向诗泽，是无法细细品味家常菜的美味了。

向诗泽吃过饭，把碗筷全部摆到洗碗机里，才又恭恭敬敬朝周知任站定，说平均分可能会稍微低一点，但具体点，大约不会超过1-2分，高分段可能会减少，低分段增多，标准差会增加……一系列分析下来，便听周知任说道“不知道是该夸你划重点化得太好，还是出卷子的能力太强。”

这题向诗泽不会……会也不能说啊。——原是这门课程大纲清晰，也很有一部分学生意识到方法技术类课程重要一直在努力认真学习，额外加上任课教师讲解有干货又不失乏味……

他只眼巴巴地重新献祭似的又把双手提了提：“对不起，老师，这……真的不好受。”双手经过几小时，已经肿了一小圈，更是被风刮过都疼得厉害的那种，抵到向诗泽面前：“学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老师……唔……要是明年还是我代这门课，教学大纲没有大变动的话，可以用这张卷子的吧。”

这一期的课程结束，考试也告一段落，这种只有被周知任揪出来的一顿训的错，本在教师间都是公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