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anchen_8_4
- 青藤
- Oct 20,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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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琛》第八章:承教(四)
周知任,教育学界翘楚,国内的专业领军人。带过的博士生如今多也成了地方大学的副教授、教授级别人物。任谁,都要称一句桃李满天下的。而他带的亲学生,不过只有向诗泽一人而已。一个更能让大众接受的说法是,只要是周爷爷带过的学生,知识传授方面,无论所谓亲与不亲,并不差分毫。指导之时也倾囊相授,毕业后,该老爷子给写的推荐信,也不吝赞扬地推荐。这些学生,一不用承袭周爷爷曾经训人的雷霆怒火,二不用遵守弟子服其劳一套,三还能顶着周爷爷是自家导师的名号光耀简历,何乐而不为?
外人只知道周爷爷和蔼可亲,可只有向诗泽知道他能抓着他一处小错训上一整个上午。外人只知道周爷爷学术功底过硬,可只有向诗泽能一天十小时连轴转地跟着周爷爷做科研申项目,在学生时期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周爷爷身边的学生一批又一批,邮件置顶联系人却总有向诗泽的名字。所谓承教于师,自当如是。
把陈琛留在屋内反省的向诗泽,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远离。向诗泽听到了自己极为熟悉的动静,那是双膝触地的声响。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没有一点担心里头的陈琛会像前几次见面一样不肯遵着规矩跪省。甚至也未曾想过,从自家师父传承下来的规矩里头的陈琛不能受。这第一次正式承训还未开始之时,就像师徒两人早已磨合了千百次。
陈琛羞于说出口的请罚承教的话,一直以来,向诗泽并不强求。可如今书房里跪着的身影,自他能俯视陈琛的头顶开始,承教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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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琛第一次,规规矩矩捧着戒尺跪下。即便跪下之前心中走过百般不愿,跪下也只是一瞬间的动作。膝盖触地的一瞬间,陈琛心中所想,是不如曾经臆测的那般羞耻。向诗泽出了门,陈琛却未觉得半点不安,更没有揣测过向诗泽离开的用意。跪着,比以往的方式更有效地强迫人进行一种叫做反省的思考活动。
若单单用成绩衡量陈琛,他也算是不错的学生,更准确点说,是曾经还不错的学生。但向诗泽这里,曾经一篇报告下来,就让他“原形毕露”。他曾经只是顶了个周爷爷研究生的名头,不曾感受到真正的师门传承,向诗泽则在陈琛曾经最想放弃的一个阶段拉他回头。答应做向诗泽一个月的学生以后,他不由自主地额外认真地对待过向诗泽的课后作业,不由自主地注意向诗泽的喜怒,有时是私下在办公室里的轻微勾起的嘴角,有时是在专业课堂上看似无意间的眼神。这些,都一直让陈琛觉得自己被幸福地偏爱,虽然挨打会痛,却不自觉地往偏爱处靠近。
手中捧着的戒尺,还是曾经他在屏幕前选择的样子,说来,快递到后由于抹不开面子的原因,陈琛还没好好看过。尺柄一端刻着不大的两个字——戒方。膝盖触地,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其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不一会儿,陈琛的痛觉神经已经开始叫嚣。
这样陌生的疼痛让他心中害怕,感受着膝盖处传来的痛,和愈来愈发沉的双手……向诗泽的规矩,是不好受的,这点,毋庸置疑。陈琛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自己将承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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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琛手中一轻,重新回到书房的向诗泽,径直提走了戒尺。
“老……老师,这……是我……我想送您的。” 尴尬的局面不可再继续,哪怕在陈琛屈膝跪地的时候,他已经想清楚了。
即便没有,向诗泽出门前撂下的那句话,也足够让陈琛知道,向诗泽提到的,师徒之间。
“知道要挨打,是吧。” 向诗泽一手提着戒尺,另一手把陈琛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双手拽的更向上了一些。
向诗泽也没想从陈琛那里听到什么回应,继续说道,“双手,伸平,抬高。”
听着向诗泽的声音从陈琛头顶处传来,陈琛又使劲抬了抬手。跪了这一会儿,手臂也举了这一会儿,真的很累。
然而,今日的一切尚未开始。
向诗泽不多说什么,戒尺高高抬起,携风落下,啪,啪,啪三板,直接落在陈琛的手心。手心上每一个细胞都痛得叫嚣,这三下板子,很痛,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责罚都更痛。不过疼痛这种感知,总是当下是最痛的。无论自己预期的疼痛有多疼,都不若当下实在挨上一下更直接。
向诗泽的声音再次从陈琛的头顶传来。他没继续说些什么别的话,却已然让陈琛不可违逆。
“手,伸回来。”
戒尺打在掌心,陈琛好像感到向诗泽压顶的怒意,一定是老师太生气了,才会如此之痛。戒尺离手,下一尺抽下来的瞬间,陈琛条件反射一般拳起了手指。自己的掌心由于这个动作而刺痛更加明显。手掌的动作此时并不能由着意志转移,即便陈琛清楚地知道,若是此时被向诗泽一戒尺抽下来,遭殃的是指骨。
戒尺再次兜风而下,只不过,停在了陈琛指尖。
“伸平。” 向诗泽的声音再次传入陈琛耳边,平静但不容置疑,并没有陈琛以为的怒极。
掌心被几下戒尺砸下来以后继续升温,从来都不觉得手掌上的痛觉神经如此恪尽职责地不间断地向陈琛的大脑传着疼痛信号。外加举着双手挨打这个姿势真的让手臂酸痛到了顶点。陈琛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双掌摊平的同时,求饶般地说了一声:“老师,您别气。”
刚等陈琛伸平了手,戒尺再次啪、啪、啪三下,精准咬住手心。
双手连着双臂止不住地颤抖,隐隐一动膝间的刺痛也传入身体。陈琛的头埋在双臂之间,猛劲儿地摇头。再说话,已然带了哭腔,“老师,我错了。”
“那就把手给我伸平。” 陈琛没想到,向诗泽如此回他,“知错,但不认罚?向诗泽盯着陈琛半天也伸不平的双手。
木头做的戒尺,打在手心上,可是太疼了。陈琛来不及后悔自己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礼物”。
如此训诫,不仅仅是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更是知其疼痛而后改之。任何事情都有因果与代价,而在训诫中,疼痛是错误的果,更是错误在此时的代价。一切,在可以挽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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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借力地挨罚是极其磨人的,毕竟“避害”是人之本能,而眼见着戒尺一尺一尺砸在自己掌心是无论如何都要从本能上逃避的。所以当向诗泽一手抓着陈琛指尖,又几乎不留力道刷刷刷地落了十几戒尺之后,陈琛竟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他自己挺着了。
但是向诗泽的戒尺落得又急又重,并不给陈琛什么吸收蔓延疼痛的时间。而陈琛的感觉,则是火种在手中点燃的炸裂和灼烧感,随着戒尺,一点一点堆积,直到他好像再也禁不住下一尺的时候,向诗泽手中的戒尺仍旧在落,手掌,小臂,均未能幸免。
“呜……轻,老师,轻……老师,轻点, 呜……别打了。” 求饶都被戒尺砸得断断续续。“老师,太疼了……” 陈琛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最后演变成,“老师,求您别生气了。”
一直攀峰而上的痛感,突然维持在了上一个疼痛水平。新的戒尺,没有再落到掌心。
“陈琛,到了现在,你还觉得我在生气。” 此时的语气,才是冷到极致的提问。 “我在罚你什么?说话。”
当然,陈琛知道,这是自己今天第二次告饶,让老师别生气。而所说之话,不过是疼痛至极后的脱口而出。实则,他清楚地知道,所谓的生气是子虚乌有。尤其是这顿戒尺,是责罚,是教训,是警戒,唯独没有的,是出气。
“老师罚,罚的是,是我隐瞒好几门课还在重修。”陈琛极力组织语言,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再说些可以引起误会的话。
向诗泽说:“不够诚实的错,我收你入门那日已经罚过了。”
陈琛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他以为向诗泽是罚他坏了他定的规矩的,一如诚实一项。
陈琛觉得愧疚,愧疚自己挨了小几十下戒尺居然说出“老师别气”的话,更愧疚自己挨罚的时候甚至都不能清楚地知道被罚了什么。而向诗泽刚才的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确,隐瞒之错既已经揭过,还需要老师动尺子的事情,便只剩下事件本身了。
一门课程需要重修可以体现出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学生能力太差而不能胜任这门课程的学习,那么学生的态度就成了决定结果的主因素。向诗泽甚至不需要考虑陈琛的能力如何,是如何挂了这几门课的,就可以推断对于研一研二的课程,陈琛曾经是有多么敷衍。
沉默良久,陈琛也已经想明白其中关键。向诗泽罚得就是他的错处本身,无论缘由,哪怕原因其实显而易见。所以陈琛收回了陈词滥调的认错,譬如自己不应该挂科,不应该不认真,不应该不交作业,甚至没想到要解释曾经的各种失误。
“我……努力把这几门课,这学期补回来。”
“两个月后,看你的成果。起来吧。”向诗泽叫陈琛起来,并不想他长时间跪在地上。“过去的课程我不在,如今罚过了,就算清了帐。” 向诗泽又叫陈琛下次见面交给他一份当前所有需要参加考试课程的学习计划和两个月后的考试目标给他,表示所有科目的学习都不能怠慢。
“还有,“ 看着陈琛缓缓站起的身影 ”戒尺,我收下了,替你。”
陈琛看到了向诗泽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知道,对于站着自己面前的老师,自此之后,他愿意,发自内心地愿意承教于他膝下。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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