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流年江渚上，初尝枣泥糕

此间为江渚上青峰空室，可称的上是青峰间最简陋的一间屋子。屋内仅有两蒲团，有两人盘膝相对而坐。 二人虽紧闭双眼，但仔细看来，皆面露痛苦之色。 然而这挡不住男子剑眉入鬓，鼻梁高挺的英俊面容。 这女子则冰肌入骨，秀色可餐，颈间悬挂一通灵玉佩。 此正是岚笙、岚渊师徒二人。 ---- 这江渚上，是岚渊生命之起点，她曾住了近千年的地方。她修尽天下逍遥道，但在这江渚上，有她的师父，她的爱人，她的朋友，她的伙伴。她痴过，恋过，执念过，而今逍遥终逍遥。 想来，这缘起于千年前师父的那句： “只想护她成长，教她成才。” 二十五年过，岚渊的胸间终于没有了气血翻涌搅动的疼痛。她从苦痛中睁开眼睛，尝试这脱离神魂淬体的刑罚后的一呼一吸，她面露诧异之色，原不知这金仙之体可在一呼一吸间全然恢复。 对面坐的男子也缓缓睁眼，面容亦由苦痛转为平静。一席青衣，正是岚渊最熟悉的师父的模样。 她起身前行一步，全然不知如何开口，哽咽，岚渊只想放声恸哭。她弯膝，跪地，扣头。前额未及触地，却有热泪滚滚留下。 而师父一直深邃看着她，浅笑。 “师父……” 岚渊轻唤，语气那样轻。 “为师在。” 回应她的是深沉而坚定地男声。 地上的女孩膝行两步，凑到青衣男子的身前。伸手，紧紧抱着师父，任泪水沾湿男子的青衫。师父的身边，便拥有全世界的温暖。 青衣男子半神之躯，伸手紧紧抱住跪在眼前的小丫头的时候，仍能感觉到自己双臂微微地颤抖。 “渊儿……”岚笙亦唤。 “师父，丫头也在。” 渊儿醒来了，终于回到师父身边了。 ---- 师徒二人，最终相视一笑。 在江渚上，在青峰。 每日读书，烹茶，调息，练剑。 经昼夜轮转，感春去冬来，看云卷云舒，历沧海桑田。 ---- 翌日，调息闭。岚笙端过一盘枣泥糕，“丫头，来。” 岚渊则蹦哒地从房间出来，全然没有千余岁金仙的模样。 “师父，枣泥糕嘛。师父最好了。” “我渊儿何时嘴这么甜了？” “师父，下午莫练剑了。嗯？” “不许。” “师父~” “唉，罢了罢了，我二人去小蝶峰转转好了。” 岚渊被师父宠溺地看着，忽觉不知今夕何夕，上次同师父如此相处是何时了。又忽地记起千年前，她刚到江渚上时，师父也曾端给她这样糕点。 “师父，给我讲讲您从人间把我捡回来的故事吧。” 津津有味品尝着甜腻的糕点，正是岚渊喜食的味道。谈及被师父捡回来，毫无避讳。 只见岚笙虚掌一挥，身形一侧，刹那间闪到岚渊身后，双指用力，未过一呼一吸，就封住了岚渊周身术法。转手一掐，掐住丫头左侧脸蛋，将人转了身，下手间竟颇为用力。 “疼……师父，疼的。” “可不该你疼，口无遮拦的。” “错了，师父，错了嘛。” “重说。” “师父，丫头知错了。”并不是岚渊说得多错，只因为此二人，本元互通，师父察觉到弟子心绪波动翻涌，起了伤心之感。 岚笙便是在岚渊的求饶下，松开了手。手虽未收力，眼中尽是温柔，果真，是他的小丫头。 若动手的不是他，金仙岚渊，江渚少尊主怎会毫无反抗。若对面的人不是师父，只在对方挥掌时，岚渊便可闪过，或迎战。 此二人，心照不宣。 “师父。呜。” “怕你不舍得，为师帮你了。” 岚渊此时的情况，正益敛去术法修行。千年积淀，只等一机缘，步入半神。 “明日始，天式剑法二百遍。隔日增二百，直至千遍，三月之期。” 岚笙收敛神情，尽展师者模样。 语毕，岚渊则执弟子礼，恭敬一拜，简明应是，严肃起来。 此时，说得便是正式修行，师徒千年默契便是如此。 无术法在身，岚渊的面颊还疼着，全无意外中，岚笙则替岚渊褪去了面上红痕。 ---- 千年前。 江渚上，青峰，后山巅，岚笙房间内蜷睡着一女娃，眉目还未尽延展，双目禁闭并凹陷，面部焦黄病中模样。双颊间极不自然的红晕正表明她在发高烧。 这女娃，是岚笙十日前从人间带回的。 有人用魔域禁术，燃了竹简，传递消息到江渚上书峰弘韬处，内容极简单：兰之女，人间。落款一“云”字。 这禁术着实用得很亏，需以施术之人生血为引，只为让竹简上的内容逸出魔域加持。如此，那位身可感世间万千文字的弘韬，定然知晓。只这施术之人不免血亏，总是金仙之体，可凭借超然术法暂稳精魂本元，也须得术后白日，尽心调养。 ---- “宏山君。” “弘韬长老。” 青峰上，弘韬得信而来。两人揖手，算是见礼。 被称宏山君的，正是岚笙，宏山是其师岚天所赐之字，江渚上尊主，金仙之身。只是这日，岚笙面露疲惫之态，一反往常。 被称弘韬的，虽坐在下首位，但从岚笙对其之恭敬之态，便可知此人身份。正是江渚上最博学的长老，半天仙之身，统领书峰。书生气质，正可用青年才俊形容。然人们常被外表所掩住本相，书峰弘韬，至今已有三千岁，年长当今尊主两千岁余，读遍天下文字并感召天下文字，故可知天下一切书写之事。当然，这不包含受魔域加持的魔域中心。 两人详谈片刻，分析这“云”字落款，只可是当今魔域主之二子：方云。方云年岁两千余，已修得金仙，虽比不得岚笙，但俯观天地，也是颇为难得的。然传言此人性情爆烈，对魔域之主方无欢极为忠诚，素与其三弟方霄不合。 而魔域之三子方霄，正是岚笙同门师妹岚兰的夫君。如今岚兰神魂尽散，几日前拼着些许残魂，入岚笙之梦，将自己本元之血封印于江渚令中，留给岚笙。竟没成想，是这层计之深远，这江渚令此后则会因为接近岚兰的血脉而发热。 ——你可是将你的孩儿托付于我？ 岚笙托弘韬长老传信给师弟岚竹，托其暂代尊主事。 三月后，带回了如今房内气息奄奄的女娃。 ---- 女娃陷入梦魇，梦到她从坊市间听说的江渚仙山，梦到她与比她大很多的孩子们坐在慈儿堂木屋内，等着每日一餐的残羹，梦到一青衣男子拉住自己冰凉的手…… 胸中有股精纯之力让她觉得不那么难熬了，借着这点力气，她离开了梦境，缓缓张开眼睛。见那梦中青衣男子正在她身边。 声音轻柔，“丫头，醒了。” 男子端过来一极其精美的盘子，这是这女娃从未见过的，镂着青花。盘内是味道香甜的枣红色糕点，这是这女娃从未吃过的，香味浓郁。 “枣泥糕，想吃吗？” 女娃点头，她不怕生，只觉得面前男子是她见过最亲切的人。 男子却一撤手，把镂花的盘子端到远处，另一手拖着药碗，凑到女娃跟前。“先喝药。” 男子没想到的是这女孩如此听话，未哭未闹，只张口然后吞咽他喂过的药。药味该是苦极，最后一勺喂下后，男子手触碗底，浅尝了一下，果真极苦。 可“哇”地一声打断了男子苦涩的回味，只见女孩顶着眼泪用小手紧紧抓住他刚沾了药的手指。 “苦……哇……” 男子心中现百感，世间竟有这样的小孩。 “丫头乖，尝尝。” 男子递过一块枣泥糕。 枣泥糕，此后便成了这女娃最爱的糕点。 有诗云：云间有山名江渚，闲看世间万事无。流年梦转承师恩，逍遥心中逍遥路。